我睡得正香的时候，被母亲叫醒了。
“小羔，小羔，快起来，你听听前面人家三妮家的车都响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不想睁开眼睛，便很不情愿地问母亲：“几点了？娘唻。”
“都快三点了，还不快起，晚了又跟不上人家的车了，你三姐都起来一会了，正和你大大摇车呢。”
于是，我虽然抱着极大的不情愿，也不得不起床了。因为前面人家三妮家的车都摇开了，俺家的车还没有动静呢。还有，人家的是三轮车，俺家的是拖拉机，拖拉机没有三轮车跑得快，再耽误了时间，怎么能跟得上人家的车。
我刚穿上鞋，就听见俺家的拖拉机也摇开了。一个院子里，都是拖拉机“呸、呸、呸”的声音。
“快点小羔，咋能慢？”我又听见父亲在院子里大声地叫我。
“我穿上了。”我说着就往院子里去。
走到院子里，看见三姐正在院子里往大门口倒拖拉机头，三姐的开车时间不长，但是开车的技术还不错，不用很费事就倒出去了。三姐把拖拉机开出了大门，到了胡同里，把车头调正，又挂上了停放在胡同里的车兜子。我上了拖拉机兜子里，看到车上已装上了大麻绳，是用来刹车的；还有好几个用几个化肥袋子缝起来的更大的袋子，是用来装西瓜的，为的是装满了车兜子再摞在上面；还有两根比铁锨把还粗的棍子，这棍子是生怕路上出了啥事防身的，父亲给我说过：“碰见断路的，拿着棍子就打，别叫他围边。”
我在车兜子里把化肥袋子一铺，就坐在上面了，正要发车的时候，父亲叫住了。
“别走嘞，别走嘞。”
父亲喊着就往车兜子里放了好几块半头砖，叮嘱我：“小羔，路上看见让你们停车的，别管说多好听，拿着砖头就往下砸。”
“我知道。”我说。
三姐再次挂上车档，我们姐弟俩就上路了。前面三妮家的车先我们走了一会儿，带着一连串的狗叫声，在我们前头。
我们这些拉西瓜的（还有拉青菜的）农用机动车，因为不是常常出远门，都没有挂车牌，所以白天不敢上路，怕被管交通的查住，查住就罚不少钱。半夜里上路，基本上是碰不到查车的，可是有断路的，所以车上才会放一些砖头和棍棒。查车的白天基本上天天都有，断路的说不定哪天才会碰上，所以晚上上路更安全一些，不过这也说不准，能躲过查车的，不一定碰不上断路的。有一回俺庄上有个本家六叔去砀山拉青椒，路上就碰到断路的了，那断路的在路中央扯了一根细钢丝，钢丝两头拴在路两边的树上，夜黑，开着车根本看不清路上有细钢丝，幸亏他们开的是小货车130，有驾驶楼，不然，一下子就把车上的人勒下来了。当他们的车开过去的时候，钢丝绳被扯断了，驾驶楼上的玻璃碎了，但车上的人没有受伤。那些断路的一看车没拦下，就开着他们停在路边的三轮车追赶，他们的三轮车的发动机都是换了加大轮的，跑得能赛过摩托车。本家六叔等几个人也不是第一回走夜路，也早有防备，临出发前车上就放了十几块半头砖，一看断路的快追上了，就往下扔砖。由于车开得快，十几块半头砖都没有砸准，眼看人家追上了，这时车上有个叫令金的拿着摇把狠狠地朝追来的车上的司机砸去，一下砸到那司机的胳膊上，司机受了伤，车就停了下来，他们才得以甩掉追赶的劫匪，不然，被人家追上挨打一顿是小事，车，还有钱，包括一车青椒，别想要上一点。这些事本家六叔他们回来后讲起来还有后怕呢，都说真他妈的危险，就差那一下，不然吃亏吃大了。当然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很少能碰上，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门走夜路还是带点家伙防备着为好，所以，我和三姐去马集拉西瓜，也就百十里路，父亲还是在车上放了几块半头砖，和粗棍子，就算壮壮胆吧。
紧跟着三妮家的三轮车，俺家的拖拉机也出了村头，出了村头上了大路看见前面还有两辆三轮车，我知道，那是村西头的车，也是去马集拉西瓜的。俺村上做这小贩子生意的不少，因为俺村就在俺那镇上，阴历每月一、三、六、八逢集，还有就是俺村上人口多，三千多人，这样以平均每个人分到的地就少了，可提留公粮啥的都不少缴，所以就不能仅仅指望地里的那些收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集就要做点小买卖。于是俺村上除了在集市街道两旁开门市的，还有不少做小买卖的，比如贩些青菜，比如卖个小百货，等等，可以说，俺那村上，家家皆商，但大都是小本经营，仅仅是为了补贴家用，维持生活，供孩子读书罢了。
狗叫声越来越远了，那是因为俺家的车也上了大路。车上了大路，就跑得快了，这样一来，人家的三轮车跑得快，俺家的拖拉机跑得慢，就跟不上人家的车了，更何况俺家的拖拉机车灯不是很亮，照不远，亏得俺三姐开车技术好，要不然那么黑的夜路又跑那么快，说不定就会出点啥事呢。
说起三姐的开车技术，那是十里八乡也没有人能比的。自从俺家买了拖拉机，就先是俺娘开车，因为俺爹上了年纪，眼睛有些花了，看不清楚，就负责做一些庄稼活。俺娘开拖拉机开了一段时间，不幸出了车祸，翻进了俺村后面的一条河里，被及时救出送进医院，虽然生命没有危险，但出院后身子骨不像先前那么硬朗了，也没有再开过拖拉机。我们家的两个男子汉，我和弟弟，都还小，不会开拖拉机，于是开拖拉机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姐姐们身上了。那时候大姐在县城读书，自然没法开拖拉机，二姐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因为照看弟弟中途退了学，弟弟大了一点她就在家里帮点忙，这样开拖拉机的任务就落在了二姐身上。在那个时候，我们那里农村还很少有女子开车的，二姐开车很招人眼，每次我坐二姐的拖拉机，都会看到很多好奇的目光投在俺家的拖拉机和二姐身上，可以说，二姐开了我们那里女子开车的风气之先，从那以后，有不少大闺女小媳妇开拖拉机三轮车的。二姐开车的技术远远超过了男人，犁地，打场，在乡间小路上拐个弯，没有一样不在行的，就是在过年的腊月二十八的大集市上人山人海里都能很顺当的从集这头开到集那头。但是，二姐二十岁就出嫁了，开车就少了，再往后有了孩子，开车就更少了。接替二姐的是俺三姐，人家都说俺三姐比俺二姐开车的技术还好，你想想俺三姐的技术啥样吧。因为二姐三姐都开车的技术好，地里的庄稼活干得也好，人家都说俺爹的闺女都能当儿子使。
三姐开着车，我坐在车兜子里，看着这夜色下的田野、村庄、大路、小路。田地里的玉米，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