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民办教师的岗位上努力了整整九个春秋，像一只跳蛙，跳啊跳，始终跳不出那口井。蛙不再跳了，但蛙的心里有淡淡的幸福，蛙长得很不好看——蛙的镜子轻语于蛙的心。可是蛙却拥有了白马王子的爱。
他是一名中学教师，人长得很英俊。我从来没有奢望过阳光会爱上墙角的小草。可是，他总是温柔地飘散他惆怅的淡蓝色的微笑，在我静默无语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一种错觉，更或他是飘散给所有的女同事的，就像万人迷陈好的娇媚眼神。于是，我总是以缥缈对虚无，低头，看书，写莫名其妙的字。
我正在读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达—达达！有人以这样的节奏轻扣书桌。
“你知道么？你的特长是低头。”他正用表演的腔调，狡黠的眼神看看我，又看看书。
我很会入戏，在这逢场情境，最佳的应对是作戏。
“什么？我不懂？”我以我揣度的白流苏的眼风、语锋，徐徐之态如晚年孝庄。
“有的人善于说话，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头的。”他的语调无限地低下去，周遭并无人，我几乎也快听不见，只从我似看不看他的唇形之间判断他可能说的就是这几句。
心头一点微波在荡。
心底一点恼恨在摇。
“怎么，我是那很不如人的白流苏吗？艾老师的确蛮像那花间的范柳原。”我突地一反我温和常态，以小舟行顺水的流畅缓慢而有致有序地迭致出这口头表达的语言。
不太好看的女子有温柔的外表和自尊的内心。
很好看的男子有温柔的外表和宽仁大度的心。
这一场恋爱，是慢弦，是古文，是蜗行。
慢弦调准了，古文读畅了，蜗行就是经典的咏叹调。我们的喜酒在两年零三个月里酿得很醇很醇。
可是，喜宴上闯入的高傲的女子令我猝不及防。
她很美，红衣、彩妆，像天边飘来的一朵红霞——她更像一个新娘子。她，只奔如风的跟前，伸出一双白而细嫩的小手，在如风发愣的当儿，轻轻地去理如风的衣领。如风觉得不妥，往后退了一步，用手轻拂下她的手。她像是被他这突然反应针砭了一下，很不情愿地从他的脖子上滑下来，一滴眼泪从她眼里掉下来。天啦，她从前可能从来就是他的女王，从不曾受过他的冷遇。我的心再坚强也开始软弱了，她看我的眼神冷得像来自极寒之地，看众人的眼神如视无人，看他的眼神深情款款：
“如风，你不能娶她，她配不上你，你会回悔的。”
艾如风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脸色苍白，莫非，女人的美对于世上的男子总是致命的杀伤。
他早跟我讲了，她的前女友跟着帅气的上司那个有妇之夫去了温州总公司，之后她和一个女人明争暗斗的战争拉开了序幕。她告诉他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从他的这一局里撤了，她要打赢另一场仗。也许是为了爱，也许是为了好强，也许她自己搞不清楚，反正她要赢，因为在情场她从来没有输过。
艾如风曾经很是低沉过一段，很多美丽女子的眼神像云一样地飘过他这片海，可是海一旦受了伤，就会是最大的色盲。
于是他选择了不好看的我。一个连编制也没有的女子。他真的不太现实，他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如果他稍有亲人，他的亲人一定会反对我和他的。连我的父母都觉得他找我，是我前生种善因今生收善果。
我不知道是他这个美男不敢再爱美女了，还是觉得除了她是美女世上的女子都分不出美丑？我不想想得太清楚，我只感觉他的关爱真真实实，但有一点，我们恋爱的时候，两年零三个月，他总是像平静的海，偶或小有躁动，也是微风拂过，流波轻漾。最终是海宴河清，井河无犯。我没有恋爱的经验，我以为理智的男子应当是这样，甚至对他的品质深深地爱慕。
我想，如风最想要的是家，最想要的是安定。我很想给他一个家，我也最能给他安定。
现在秦雨嫣的出现，如风的痛苦的眼神让我绝望。那种痛苦是哲比失了箭，杨过断了臂。我深爱了他两年零三个月，抵不过她一个回眸。他是最爱着她的。
我想不到，如风会这么决绝地说：“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婚礼要按既定的程式进行，请你坐到亲友席上去。”
如风再也不看她，向亲友们一一敬酒。她被席间理事的人请到另一个桌子上坐下。
她呆了片刻，低头从包里掏出纸巾擦去眼泪。等她抬起头来时，神态是表层上强制的平静海底下波涛翻滚。大家对于这个不速之客很冷漠，那些眼神都在说：你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她眼中根本无视旁众就像周芷若无视江湖。极度悔恨的周芷若站在张无忌面前，她失去了江湖的荣光，她再也不能忍受失去所爱，她要回来跟赵敏抢——可是，我哪里有赵敏的绝世美貌和绝顶聪明？
她自倒满高脚杯的酒，飘飘摇摇人早已醉了似地奔我们而来，确切地说，是奔如风而来——她根本当我不存在。
“如风，我敬你，只要你幸福，我就是死了，也会笑的。”她一仰脖子倒下去，那酒肯定是径直就到胃里去了，不用曲折婉转。我忽而想起了我和如风的爱情，就是曲折婉转。而她和他的爱情，也会是曲折婉转，或者是径直就到胃里去了？
她如秋风一样飘逝在无情相送的情海。
他似夏雨一样烂醉在那个婚期的春天。
洞房花烛夜。花烛流泪，紫竹浅笑，如风酣醉。我想，如风是爱紫竹的。不然，他完全可以弃紫竹随雨嫣而去。
如风需要狂醉，这一醉醒了，如风才完全属于我紫竹，紫竹愿意一刻也不睡，守候着如风醒来，紫竹知道狂醉的梦里，他和她还有未尽的情和爱，那么就让这狂醉更久一些吧。
紫竹愿意等。
我们的生活很平淡，也很温馨。紫竹本就是这样淡雅的女子，唯这一些就足够。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如风常常在半夜起来为女儿化奶粉，叫我不要起床受冻。如风甚至亲手为女儿织了一件件毛衣，我真的不知道男人还有会织毛衣的。如风是孤儿，很小就学会了很多很多生存的技能。我看着如风编织毛衣，一针一线，我想，他织的就是我们的幸福生活。
校长跟我谈话了，学校又分了新的在编老师，感谢我这么多年为学校所做的工作。28岁的我，人生要有新的走向了。女儿三岁了，如风一个人的收入是够他们两个用的。我跟如风商量，我要到南方去，不赚点钱，今后怎么办？如风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带女儿，真的不容易，但是也只能这样。
我的运气不错，一下子就进了西湖小学。每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