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乡

在他乡

角带小说2025-11-14 02:27:45
前方的路很长。路两边时而是巍峨的高山,时而是广袤的平原。我好像睡在豪华型卧铺车上,又好像坐在充满各种异味的火车厢里。各色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萦绕、奔跑。我想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手脚
前方的路很长。路两边时而是巍峨的高山,时而是广袤的平原。我好像睡在豪华型卧铺车上,又好像坐在充满各种异味的火车厢里。各色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萦绕、奔跑。我想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手脚不能动弹。就像是一团泡沫,一团空气,很轻很轻。却找不到着陆点。我清楚地感觉,一团团热呼呼的气,正从鼻孔里流出来。刹那间,我的身体也仿佛变成从鼻孔里流出的气。灼灼的热气,很快就充塞满我的全身。我感到炙热难受了,想抓住一个什么东西,身体却像一团热气一样飘浮。飘,飘,飘。苍白的天空没有云彩,也没有尽头。我炙热得难受的身体就像一个急骤膨胀的气球,即将爆炸了,突然一阵狂风吹来,轰然一声脆生生的响,我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尽力挪动身子,醒来了,额头上爬满了米头子似的汗。这时银色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口灌进屋来。我翻一下身,随着铁架子床的咯吱一声响,我的脑海里才渐渐浮起一个印象,一年以前,应该更远一点,我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是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天早上的这个时候,阳光就会从敞开的窗口灌进屋来,接着阳光就会爬到我身上,我就会醒。我一般都是从梦中醒。我醒来后的一段时间,也不会睁开眼睛,因为我从夜里开始的梦还没做完。我喜欢做梦。我养成做梦的习惯,也是来到这里以后。我每晚做的梦,既有联系,又不尽相同。在梦中,大多时候,我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动物,一株植物,一块石子,一滴水,一团气。这些梦的开始与结果,往往悬殊很大。开始是欢喜、温暖的,结果无一例外地吓人。就像是鬼片里的镜头。我在一个充满幻想的年龄,很喜欢看鬼片。那时候看过后,也不会在夜间做梦。因为那时候我在家乡。家乡天空的颜色,总是干净得让人感到温暖。白云飘飘下的河水,也清澈照人。我常常梦见自己是一条鱼在家乡的河水里畅游。从我身上漫过的河水很凉。沉在水底的石子没有根,胶着河边阳光下树的影子、草的影子、鸟的影子荡漾。我常常也会随着这些影子荡漾。我的神经敏感而脆弱。跟随这些影子荡漾不了多久,我就会头昏脑胀,开始发疯似的奔跑。我奔跑的速度很快。很快我就变成一阵风,吹过高山和平原,来到我熟悉的地方。我最熟悉的地方,还是那条河。河的名字叫酉水。河边那棵年龄最大、枝繁叶茂的古杏树,多年来如一日地紧挨着我老家的屋前站着。我老家的屋,是吊脚楼。十年前我背着古杏树的影子离开吊脚楼时,太阳已经跳过河,爬到了屋后的山上。我走得寂寞而孤独。只有身后被太阳拉得长长的影子陪伴我。太阳落到山背后去的时候,我还没有走出那条站在一个高处可以望见村子的路。我永远也走不出那条路。进城后,我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条路就像从吊脚楼飘出的稻米香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就像我这些天所做的梦,一个多次出现的场景,我光着身子在那条路上跑。路两边站满了树,有的躯干比我的身体大,我从它们枝叶婆挲的面前跑过时,要费很大的劲。路上尽是硌脚的石子。我飞跑的赤脚很快就划出了血。我停下来扯路边的青草擦脚时,嗅着滴在地上的血,长长的一队蚂蚁爬到了我脚下。它们以为我死了,想吃我。我还没有死。为了让它们回去,我低下头去跟它们说。蚂蚁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但又不甘心空手而归,于是在回家时,咬着我丢在路上的青草走了。望着蚂蚁排列整齐的队伍,突然间我又不甘心起来,便带着有点嫉妒的心情朝青草上吐了一口浓痰。蚂蚁的大部分队伍被困在了浓痰里。我却高兴了,抬起头,看见一群拖着哨音的鸽子,从河边的树尖上飞起了。
鸽子的羽毛洁白。鸽子飞得很快。鸽子飞到河对面的一幢吊脚楼前停下了。我记忆里的村子全是吊脚楼。不过多次出现在我梦中停留鸽子的那幢吊脚楼前,是块大院坝。院坝的左、右、前三方,全是和村子里人年龄差不多大的树。这和村子里的习俗有关。也不知道是从那时候兴起的这个习俗:村子里的每个小孩出生那天,父亲都要在自家的屋前栽一棵树。现在,我变成一阵风飞过村子时,清楚地看见吊脚楼顶上的鸽子,吊脚楼大院坝前的树,和正站在院坝里喂鸽子的姑娘。姑娘的名字叫沈柳。沈柳背对着我站着。我只能看见从树间叶间泻下的阳光把她揿倒在地的剪影。像风,或者像风中的阳光,沈柳粘贴在地上的影子,时长时短,会动,会跳,会跑,会水一样地流。
我与那幢吊楼有关的所有梦中,最后总会出现的场景:沈柳变成了水,或者是沈柳变成了一条正在水中欢快畅游的鱼。变成鱼的沈柳也是一条美人鱼。我可以看见没有长大的美人鱼的赤条条的身体。长大后的美人鱼,抑或说现在的沈柳,哪怕在梦中,给我的不是一个优美的背影,就是一朵朵在阳光下灿烂飞溅的浪花。
“沈柳,总有一天,我要看清你。”
这句多年前我跟沈柳赌咒发誓说的话,出现在我梦中重复时,也会一团重重地跌在地上的阳光一样支离破碎。因为十年前十六岁的我回到老家那个阳光鲜艳的中午,在我准备脱掉皮鞋赤脚过河时,正在河对岸一块石板上捣衣服的沈柳出现在了我眼帘。
“你长高了。”
“你也长高了。”
“你在城里读书,咋就晒得这么黑?”
“你让太阳晒都晒不黑。”
“听说你考上了地区高中?”
十年前的沈柳十七岁,比我大一岁,站在我面前,只有我的耳根高。我使劲揉揉眼睛后,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沈柳,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然当时的太阳很刺眼,出现幻觉也有可能。
不过从十七岁沈柳身上,很像找到我小学一年级同桌七岁沈柳的形象。
七岁时的沈柳,脸蛋儿红扑扑的,圆的像个苹果。性格也表现特好强,说话做事总透露着一股蛮劲,且喜欢向老师献媚邀功——我当时最痛恨她这点。因为我那时不光喜欢迟到,学习成绩更不好,老师把沈柳这个学习委员安排给我做同桌的目的,就是要求先进帮落后,最终达到全班共同进步。沈柳一直以来就在按老师的要求尽职尽责地做,可是我这块朽木不可雕。那天我又迟到了,为了放学后不被老师留下来批评,我便把在上学的路上从一块农田里偷来的李子,非常讨好地送给沈柳,条件是她不在迟到栏里记我的名字。沈柳接李子时,答应得很好。但是放学后,我仍然被老师留下来了,还因为偷李子的事,被罚写检讨书,打扫一个星期教室。
“沈柳,我瞎眼睛了,咋就没有看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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