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我都固执地认为，被很多人向往或称道的江南秀色其实非常庸俗，不过是荷叶田田，不过是垂柳小桥———想想看，一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地方，不是庸俗是什么？
我自以为早已从唐诗中得到了江南的精髓，所谓看景不如听景，很多年过去了，我走了许多地方，却一直没有去印证唐诗中江南的热情。
我和完颜亮一样地热爱着江南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江南在我心里，是声声曼，是斜风细雨红花绿柳，是吴娃双舞浣纱碧玉，是南朝四百八十寺，是春来江水绿如蓝，是后主的一树梧桐，是清照的蚱艋轻舟，是才子佳人吴侬软语在二十四桥的明月清秋。
我一直没有说过，我喜欢绍兴，一直都不想承认，它也是江南的水乡古镇。心仪的古镇，是同里，是周庄，苏叶笔下的寂寂流水，落寞江南。
有些城市可以走马观花的看，在都市中克隆了相似的繁华；有些城市却必须细细的品。从上海出差到绍兴，恍然时光倒流。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上海这个城市。唯有吸引力的，不过是浦江两岸的建筑美，她是这座城市凝固音乐的高潮。而绍兴不一样，她静静的小桥流水人家，处处充满韵味。整座城市就象一幅风光旖旎的山水画和一座博大精深的博物馆，七千年的历史沉淀，古老的文化仍散发出浓浓的芬芳。城内河道纵横、绿水晶莹、石桥飞架、轻舟穿梭，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景色。不负“文物之邦、鱼米之乡”之称。粉墙黛瓦、造型各异的民居，青石铺筑、深邃静谧的巷弄，巧思迭出、斧斤妙用的石桥，使人迷恋沉醉，引发幽思。就像古城墙是南京的标签一样，粉墙黛瓦是绍兴的标签。
绍兴的民居风格古朴，青砖、乌瓦、粉墙、乌黑廊柱，典型的宋朝遗风。临河住宅建筑平面纵深递进，封闭内向，布局紧凑，经济实用，多为一层或二层的穿架砖木结构，有背河、面河、甚至跨河等多种形式。水道两岸房屋参差错落，水上石桥飞架，轻舟穿梭。明净淡雅的房屋与纵横交错的河道相得益彰，形成了独特的水乡风貌。临河人家多以河岸水边叠石为基，前街后河，前门开店营业，后门河埠进货，兼得水陆交通之便。屋旁、桥头、岸边，筑有通向水面的台阶，称为“河埠”，是城乡物资交流和舟楫停泊之所。旧时，农户赶集出畈，走亲访友，无不轻舟一叶，来去便捷。
绍兴水多，所以桥多，是著名的桥乡。有一组有趣的数字：绍兴平均每平方公里有桥3。71座，欧洲水城意大利威尼斯每平方公里有桥0。67座。两相比较，绍兴城乡桥梁密度是威尼斯的5。5倍，堪称全国之最。古镇柯桥位于绍兴西北，是一个千年古镇，是绍兴水乡、桥乡、酒乡的精华，有“金柯桥”之称。只可惜我没有时间去看。
那屋前檐下的水始终是流动的，是真正的“小桥流水”，动静之间，淡泊的意境就出来了。
绍兴的空气里依旧浸润着的醇浓的黄酒气息，爬满了青苔的河埠头、湿滑幽深的小巷、光可鉴人的石板路，偶有一条“吱呀”作响的乌篷船从密如蛛网般的水巷里摇了出来，船老大的乌毡帽在雾气中隐约可见……坐在自家的小火炉边悠闲的炸着臭豆腐的老妪，还有她身旁那缠满了牛皮筋的老式收音机里断断续续唱着的“莲花落”都真真切切地表达了这个古镇的生活趣致。
“城中酒垆千百家”，“倾家酿酒三千石”从陆游的诗句中便可见南宋时绍兴的酒业已相当繁荣。《会稽续志》中写道，当时绍兴农田种植的用于酿酒的糯米已经占到总产量的五分之三，到了连吃饭的粮食都置于不顾的地步。而绍兴周边的小镇，几乎人人都会做酒，且家家做酒、年年做酒。每到“酿季”满街酒香，没喝就已经醉了。
古旧的街道，绵绵的细雨，有层薄薄的雾气，罩着这座居住过一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周姓前人，他的兄弟也同样的出色，一手苦禅“散文”，多少名作大家望尘莫及。
这几个地方，没有来过的人也熟悉了。生前死后，一直有人在攻击，但鲁迅先生对国人的影响至深，思想和文字风格已注进读书人的血液。先生出生时家道中落，又逢风云交替的“暗夜”时代，注定他的思想深邃而凝重。物是人非，面对这堆旧时的文物和绍兴民俗陈列，你可以根据鲁迅先生文中的描写，想像当时的民俗风情。抢亲、婚嫁、看社戏……静静的宅院，也生动起来。这时，紧闭的房门没准会“吱呀”一声闪开，走出一个旧式女子呢。
踏进昔日先生日常生活之所，自不免一番感慨。只见屋舍俨然，家什器皿一应俱全，仿佛先生犹在人世，木床纱帐在不甚光亮的房间里默默厮守，似在等待主人再度归来。虽然不知道这中间有多少确是先生早年遗物，但只这一番景象也足以叫人窥见当日先生起居行止。
那个昔日的三味书屋，依然孤零的守候在故居的对面，某个老迈的男人，会驼着直不起的背，静静地给这书屋，打扫着偶然飘落下来的灰尘。那书桌上的“早”字，稚嫩的笔画，就那么与古老的岁月，相伴相依。那时候刚学先生的文章，各个都模仿着先生的样子在书桌上刻字，不管师长如何教训。说不得今日沸沸扬扬的所谓“书桌文化”正是先生开了先河的。
松鹤图前是私塾先生讲课的书桌，东南角上便是鲁迅先生的座位，那早字隔了栏杆看不得真切。案条之上还供着一幅画像，不知道是鲁迅先生的抑或某位先人遗像，更看不得真切了。
那沈园是陆游和唐婉也游荡过的园子，才唱完的“红酥手，黄藤酒”，怎样的春光旖旎君须记，怎料风云突变顿成“世情薄，人情恶”冷落秋雨？有如那朵断肠花的紫色，这江南的风一吹，零落成尘辗做泥。
而柔弱的两个人儿，吹得断了那段寸肠肝裂的情。世间所有的爱情居然都长着一样的面目，一半儿是苦难，一半儿是幸福。婉儿的抑郁而终，终使这个温情脉脉的城市，抹上了一层悲剧的凉意。
那孔已己也是个夫子罢？依旧那么寂寞地站在那里，那杯陈年的花雕，一闻便醉了的酒，满满一袋的茴香豆，且听我在独自吟唱那昆曲，伊浓，我也浓，……融在一处，影中有伊，杯中有我……绍兴地灵。

2007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