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渐渐西坠。风吹过，飒飒有声，沙尘浮起于空中旋舞，天地间，罩上一层昏黄。一匹马一声长嘶，载着一白衣人疾驰在无人烟的大漠中，奔向那座伫立的废墟。
一
那是一个黄昏，没有风，两匹马缓缓行走着。马上端坐着一老一少，老者脸膛黝黑，一道长长的刀痕从左眼贯穿到嘴下方，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随着马的行走前后摆动。少年十七八岁，一身白衣，脸庞上一脸凝重，他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老者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剑。
“青云，你先在小亭里休息一下，为师先去办一件事，然后一同去燕家堡。”老者交待了几句后，策马飞奔而去。少年默默地来到凉亭，默默地坐下。取出怀里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条几欲腾飞的龙，龙头上方刻着一个龙字。他久久地凝视着，自己还有大仇未报。他把玉佩紧紧抓在手里，这是父母留给他的全部了。
他走出凉亭，眺望来路，师父还不见踪影。他转头看见了一团舞动的身影，不由得走近。纤细的腰肢轻盈地旋转，裙裾飞扬，长袖飘飞，长长的红绸随着身体的舞动在空中或高或低，或直或曲。轻移玉足，明眸流转，旋风疾舞，仰面问天。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轻舞的女子，平添几分苍凉。他内心的某一个地方柔柔地动了一下。女子舞罢，静穆良久，才发现了他。女子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倏地落在了悬挂在剑柄的玉佩上，俊秀却冷艳的脸上现出一丝动容。随后，缓缓离开了。
二
大厅里，灯火明亮，青云和师父坐在靠近门的一张桌后。屋里云集了各路英雄，燕沧海满面春风：“各位英雄来到燕家堡，我燕某自觉蓬荜生辉，今日献舞助各位雅兴，如何？”众人皆抱拳拱手，口称谢堡主美意。一女子缓步而来，薄施粉黛不掩清丽本色，更显双眸妩媚，樱口红唇。女子向众人施礼，目光落向青云，绽出淡淡的笑。青云认出她就是对舞夕阳的女子。丝竹声响，女子翩然起舞。曲罢，众英雄齐声称赞。
“燕兄，这位是？”“这是老夫义女。苏儿，快来拜见周叔父。”
周良捻须打量女子：“不知小姐可曾许配人家？”“尚未婚配。”“徐庄主，为令公子做此大媒，如何？”一黑面短髯矮胖的人站起：“徐某高攀了，只是不知堡主意下如何？”燕沧海拱手；“蒙徐庄主抬爱，老夫高攀了。”周良呵呵笑道：“今日要恭喜徐庄主与燕堡主结为亲家，我敬二位一杯。”众位英雄都举杯祝贺，欢声一片。
三
青云醒来，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青云抹了抹额上的汗，梦中的情景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起身走出燕家堡，来到凉亭时，天已经发亮了。他心里沉沉的，取出箫吹奏起来。箫声悠长，声声如诉，在静谧空旷的原野更显寂寞与悲伤。最后的曲调飘出，青云把箫握在手里，静静地，听回声渐渐消失。猛然回头，却见苏儿立在亭外，听得入了神。“燕小姐。”青云不知接着该说什么好。苏儿回过头冲青云嫣然一笑，“还是叫我苏儿吧。这是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了。”笑容里有了一层淡淡的伤感。“呃，恭喜苏儿小姐选中佳婿。”苏儿默默垂下眼帘。“我能看看公子的玉佩吗？”青云略一迟疑，师父叮嘱过他来到堡里不要将玉佩示人。“既然不便，就不为难公子了。”苏儿眼中闪着深深的失望与哀伤。映在朝阳下的身影在淡淡的风尘中有些迷茫。箫声呜咽。
烛光不停地跳动，跳动，青云坐在桌前，地上投下了一道侧影。他在等，等待此行的一个结果。“吱呀”一声，门开了有关上了。师父坐到桌前，两眼闪着亮光。“我查清了，燕沧海就是江行，终于可以为龙大哥、风二哥报仇了。”独臂老者的脸被复仇的火焰烧的发亮。“这个卑鄙小人，让他苟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还妄想当上武林盟主，知道吗，他和徐源结亲就是为了拉拢他们玄剑门。徐源的儿子被人打得武功尽失，已同废人一般。”青云一下想起了苏儿垂下眼帘、静默不语的样子。独臂老者长叹一声：“不知风二哥的女儿身在何处，我对不起风二哥的在天之灵啊！”他拿起桌上的玉佩摩挲着。青云知道，那是他从小定亲的妻子，他和师父找了她很多年，都没找到。在她的手上，有着另一块玉佩，和他的是一对。
四
那个夜晚，足以让人刻骨铭心。在那场决斗中，和江行一起倒下的，还有一个人——苏儿。她为了救他，用身体挡住了江行射出的飞镖，正中胸口，倒在了他的面前，宛如一朵泣血的杜鹃，旋转破碎，瞬间凋凌。“你这卑鄙腌臜之徒，竟敢暗箭伤人。”独臂老者低沉的声音中浸透着满满的愤怒，剑锋愈加凌厉。
兵器相格的声音愈来愈模糊了，眼前幻化成一片片浮动的云，仿佛自己也成了其中一朵，飘飘然，欲飞仙。“不——，不——，你不能死！你快醒一醒……”耳边的喊声不断响起，带着粗重的喘息，激动而狂乱。苏儿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青云那张焦急的脸，感受到的是他臂膀的温暖，她笑了，带着一种满足。“你，你为什么这么傻？”
青云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温暖的气息呼出，留下轻微的战栗，一波又一波。“你就不要责怪我了。”苏儿唇边漾起苍白的笑靥，如花。“我是一名舞伎，为人而舞，为观者悦，舞罢，观者散，身世依旧飘凌。”苏儿微微喘息了一阵，青云为她轻抚乱发，衣袖上一片鲜红，“我就像一枚棋子，被人随意拨来弄去，直到成了这堡中的小姐，不也一样么。身从何来？所向何方？却无从知晓。”一滴泪滴落，散发着余温。苏儿用手指抚摸，泪珠湿润了手指，苏儿凝视着手指：“有这滴泪，也不枉我救你一场。今生无缘，只盼来生。”青云俯在耳边呢喃：“今生缘浅，来生再续，只愿偕手终老。”苏儿面容含笑，两行清泪自紧闭的双目中缓缓流下。
夕阳下黄沙漫天飞舞，废墟已被黄沙掩盖，落日掩映下，白衣人悄立良久。走过废墟，一座墓碑傲然挺立，碑上的字迹已经斑驳模糊。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长长的红绸带，打开，里面有两块玉佩，一块雕着一条龙，一块雕着一只凤凰，两块玉佩上分别刻有龙凤二字。衣袖轻拂，墓碑上的黄沙落尽。他将那对玉佩放在碑上，用手轻轻抚摸碑上的字迹，恋恋不舍。“苏儿，我来看你了。”他坐下来，拿出箫吹奏起来，声声呜咽，如泣如诉。风儿吹过，长长的红绸飞到空中，忽高忽低，忽直忽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