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针情

奶奶的针情

夏虫疑冰散文2025-10-14 09:25:47
蓦然发现门后的柜盖上躺着一只黑色条绒眼镜盒,它已经很破旧了,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它怎么这样眼熟啊!谁的呢?我在记忆中搜索着。噢,这不是奶奶生前用的吗?我如获至宝,连忙捡起它,拂去尘埃,轻轻打开它。
蓦然发现门后的柜盖上躺着一只黑色条绒眼镜盒,它已经很破旧了,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它怎么这样眼熟啊!谁的呢?我在记忆中搜索着。噢,这不是奶奶生前用的吗?我如获至宝,连忙捡起它,拂去尘埃,轻轻打开它。它里面放着一副塑料黑边的老花镜。盒子的上盖别着一枚锈迹中透着光亮的钢针。钢针上还系了一丝白线。
这盒子,这老花镜,这钢针,二十多年没露面了,是谁把它们翻出来丢弃在这儿的?看那上面的灰尘足以说明丢弃的时间很长了。我们怎么就遗弃了它们呢?这些东西陪了奶奶大半辈子呀!就是那一枚针,更是奶奶舍弃不了的宝贝啊!它看似平常,看似微小,可有谁能体会到它上面蕴藏着的厚重,坚毅,深沉,博大呢。
这枚针,奶奶在的时候,一定是光滑的,铮亮的,锐利的,而如今却是锈迹斑斑,黯然无光。这铁锈莫非就是我们因忙碌而麻木了感情,让遗忘在它上面沉积成了污垢。这枚针,是奶奶的最后一位忠实者,它上面渗入了奶奶的最后一滴心血,注入了奶奶的最后一点能量,融入了最后的一丝爱意。
我捏着这枚针,如同握着一枚感情的鼠标,点开了记忆的U盘,在我的脑屏上弹出了一页页储存着奶奶针爱的窗口。
桑枝透芽了,蚕卵孵出了幼虫。桑叶,榆钱般大了,幼蚕们蠕动着黄色的身子,“沙沙沙”地啃着嫩绿的桑叶。那细小的声音,如细雨,似雪粉,洒在桑叶上,也洒在了奶奶的心窝上,也像拂在桑叶上的清风,吹到奶奶的笑脸上。蚕大了,拖着白胖的身体爬上了“山”,“山”上挂满了白亮亮的茧子。奶奶乐呵呵地从“山”上摘下茧子,煮茧抽丝,把一条条蚕丝绕在小轮车上,拐成一束束,最后染成彩丝。
柿树开出了小黄花,核桃树结出了绿须子,老屋门前一片树荫,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印下点点光斑。奶奶坐在木敦上绣起了自己心里的画。那银针捏在她纤细痩如枯竹的手指中,带着彩色的丝线在绣匾上穿梭曼舞,根根丝线在阳光里形成绚丽的虹。她绣的门帘,梅花簇簇,争相怒放,喜鹊成双成对,枝头欢叫。她绣的围腰,小花点点,含笑吐香,朴素淡雅。岁岁鞋上的蜈蚣蝎子,活灵活现。韭菜大葱,秀色诱人。剪刀什么的,也很形象。有时,奶奶在大树下给我们做布鞋,纳鞋底。她做的鞋子,硬帮平整合脚,穿上挺舒服,走在沙石上也觉得软和。奶奶纳的疙瘩鞋底很漂亮。那疙瘩,横看是行,竖看是行,斜看也成行,整整齐齐,就像农家插秧的高手插在稻田里的秧苗。
“吱呀”一声门响,晨曦下的门框里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夏风抖动着那一头稀疏的如蚕丝的银发。奶奶又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她拽来一个大扫帚,悠悠地扫着门前的土坪。一会儿,她抱来一张芦席铺好,又抱来一卷棉花和两叠粗布,一种是花格的,一种是青色的。然后捧来一只蒲篮。蒲篮里有一只眼镜盒,一个线板,一把剪刀。奶奶打开眼镜盒,戴上老花镜,从线板上绽下一条长长的兰棉线,拔下别在前襟上的钢针,对着亮光穿上,在线的末端打一个结,开始缝制被褥。她老人家缝的被褥蓬松绵软胀乎乎的,顽皮的我,禁不住在上面打一个滚,翻一个跟斗,惹得奶奶嗔我一眼继而笑了。当然,这个时候奶奶也做棉衣的。她做的棉衣很平整,针脚细密匀称,穿在身上暖暖和和的。我就是盖着奶奶做的被褥,穿着奶奶做的棉衣越过一个又一个寒冬的。我知道那上面的一针一线都饱含着奶奶对我的疼爱啊!
白霜满地,雪花漫天的秋冬,奶奶和我们把弹好的棉花撕下来拍成小片,用竹筷捻成棉条儿。奶奶摇着纺车把棉条儿纺成棉线,缠成线穗。天气晴好,奶奶在土坪上,来来往往了一个晌午,才把那些线穗经成一床机线,又用一整晌的工夫,仔仔细细地梳刷得顺顺溜溜,卷好,架在织布机上。于是,“唧唧复唧唧,奶奶当户织”,那梭子在织布机上飞穿了一个冬天……
春夏秋冬,岁月轮回。奶奶默默地走在时间的螺旋轨道上,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那一枚针给我们带来了喜气,带来了平安,带来了温暖,带着我们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人生的风雨消蚀着奶奶枯黄的面容,历史的灰尘覆没了奶奶走过的脚印,可怎么也不能磨灭闪烁在奶奶那枚针上的殷殷母爱。我依然记得,当我们的衣服上有一个破洞,她用那针密密的堵住,生怕我们受冷;当我们衣服上的扣子掉了,她用那针牢牢地钉住,担心我们受寒;当我们不小心把竹签枣刺扎入手指,她用那针小心地挑出来,怕我们挨疼;当我半夜发烧呕吐,她用那针在我背上挑几下,挤出黑血,怕我受罪……我依稀记得,奶奶每次做针线活的时候,总是把针在鬓发上磨磨。我有时在想:是不是那针吸取了奶奶头发上的黑色素,化作了浓浓的爱,附着在我们的身上?是不是那针在她的额头上翻开一条条犁沟,为我们种下了幸福,而使她老人家变得那么苍老?
奶奶是一棵大树,我们就是那大树上的枝叶。奶奶是垒巢的老鸟,我们就是巢中的雏儿。我们啊,不能因为忙碌而麻木了情感,也应回头反刍一下过去的事情,多多少少能嚼出生活的酸甜苦辣,而更多的是生活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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