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桂花啰，卖桂花啰，游子桂花常念情的。先生，女士，来一把，准桂花的，清香袭鼻，淡远长久的。”那稚嫩的叫卖声把我带到十年前的回忆。
爷爷飘着银白的胡须，兴致勃勃地与我在坝子前载桂花树，正被赶集回来的爹看见了。一般在那个年代，也就是粮食特别紧缺的时候，栽了树就意味着少了一块蔬菜粮食的土地。
爹黑着一张脸，气冲冲地跑上前给了我两季清脆的耳光，咬着牙齿，愤怒地盯着爷爷与我，脸上的肌肉强劲地抱在一块。
我无辜地挨了两季耳光，便昏头昏脑地捂着发烫的脸颊向妈跑去。妈拉着我，自我解嘲地说：“你们想看桂花开，也不该两爷子憋着挤在树中间？桂花香来，桂花甜，桂花馍馍卖了上广元。门前两棵桂花树，招香，招财，招着金凤来嘛。”
妈用几句话便化去他们剑拔弩张尴尬的场面。爷爷无言地护着桂花树，爹挤着身要去拔刚栽下的桂花树。
爹不知怎的，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堆着一脸笑，看我解嘲地说：“我是来看看你们栽的什么树，检验成活——有多大的把握。”爷爷那核桃壳似的皱纹欢快地跳起舞来，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成活率百分百，将来花儿闹堆堆，香味飘到几十里。”
就这样以我的牺牲挽住了桂花树生存的权利。平时爷爷与我一起给桂花树施肥，桂花树长得郁郁葱葱的——浓郁发亮，肥硕嫩厚的桂花叶扑扑地在风中迎舞高歌，哗哗啦啦，绿浪就像一个个翩翩起舞的姑娘，掩饰不住健美的身姿与那份纯净的甜美的笑容。
几年过去了，高大壮美的它成了一个强健的男子，有着刚毅挺拔的树干，支撑起碧绿的大伞，盘枝错节的树冠顶着绿色风帆，正扬着蓝色的梦幻，悄悄地孕育着玲珑剔透的花骨朵儿。
“你们闻到了什么香气了吗？”妈一脸飘着笑容而又神秘地对我们说。
“稻谷香呗！”我指着窗外金灿灿的稻子说。
爹细细地用鼻子嗅了嗅，一脸困惑地对妈说：“一天天贼兮兮的，有啥子香的呢？”
“用鼻仔细闻闻，再用心体会这不易的香。”妈笑盈盈地说，看着我们仍然一头雾水的傻样子，“这么不绝鼻的香，你们就没有辨出来吗？”
“哦！”大家彼此哄地起身，圆桌滑稽地在地上画着圈儿，见没有人去理会它，玩了几圈就平平地躺下。迈着愉快的步子，带着欣喜若狂的心情，向坝子边的桂花树跑去——一睹花容。
“好香的花！”看到爷爷姗姗奔来的脚步，爹回头对我们不自然地说。他匆忙地转过头，大步地跨向前，牵着垂下的桂花枝，那绿色的枝上泛着一层层细小的花骨朵儿。爹扑上身子，凑近鼻子，微闭着双眼，绽着棉花成熟的笑容，静静地沉浸在桂花里。
“小心别挂断了枝，碰掉了花。”爷爷颤巍巍地迈着激动的步子，也扑上了身子，凑近了鼻子。两父子像孩童一样的心情靠在一起，尽心地享受这不易的桂花香。
“看吗！你……”爹与爷爷共同握着折断的桂花枝，互相惊叹又带责备地看着对方说。
妈快步趋上前说：“噢！好香的花，妈香的桂花馒头啊！”
“就是，好久没有尝尝桂花馒头了。”爷爷与爹彼此遗憾地说，他们的脸上又出现了跳动的笑容，仿佛又回到奶奶的时光里，他们彼此吃着那香甜的桂花馒头。但这永远成为过去，一记起，又是痛苦的折磨——奶奶去世了。
“你们流着什么泪吗，快摘下桂花来，我们蒸桂花馒头，桂花饺子，做桂花面条，桂花茶蛋……”妈一口气说出许多有关桂花的饮食来，听得我直冒酸口水。
爷爷与爹抢着建议说：“还有桂花茶，桂花大枣银耳汤。”我看着他们争论不休，建议多多，没有去行动。我强忍着在嘴里来回打转的口水对妈说：“你给我们决定吗，建议那么多，仿佛是挂在天边的星星，只可看，不可得到啊。”
“去，去，去……”瞎闹什么，大人论事，小孩少插嘴，你懂吗？爹笑笑地拍着我的屁股冲我说。
我机警地躲到母亲的背后，在她反背的手里写了“馒头”两个字。
妈握着我的手指，大声地对我们说：“蒸桂花馒头吧，别的就别奢望了，孩子他爹去磨面去，你陪爷爷去捡掉下的桂花吧。”
各行其是，各忙各的了。我与爷爷在树的四周铺上薄膜，望着桂花做着快口的美梦。金灿灿的在枝头上闹啊笑啊，簇着身子攒着头，开着小小的喇叭放着令人失魂的歌。浓浓的香气扑着风，翻卷着无数的香波，一丝丝，一缕缕，柔柔的香韵飘到十里扬坡路。外乡的游子怀上了乡愁，一腔浓浓的思乡情绪化不去中秋节里那多年失散的梦，桂花香时节，别忘家里人。桂花成了远方的游子思家念乡的信物了。
金秋里来金色花，淡远清幽，恬静洒朴的桂花给这丰收的季节带来喜悦，从来不大红大紫，总是羞涩地躲在绿枝里，不断给人们送来实惠，送来温饱，散播净化心灵的香气，使人们在紧张干瘪的日子里有了一丝轻松适意的安慰。
黄灿灿的花朵打着温柔的旋儿，轻轻地飘向大地，踩着脚下的香泥，闻着周围的香气，心里扑闪着那热气腾腾的桂花馒头香来。看到收集的桂花太少了，爷爷也就纵容了我，我拿来棍子，朝着桂花树连挥两下，无数的黄色降落伞痛苦地飘了下来。爷爷背过头去叫我住手了，然后抹着浑浊的泪，默默地蹲下身子拾掇飘下的桂花。
妈一边和着面，一边掺进我们弄净的桂花。爹神情悠闲地烧着锅。爷爷掠着胡子，拉着我的手，讲桂花的故事。一曲动人的桂花来历故事拌着热气腾腾的蒸笼，一同把我带到那遥远的故土，桂花永远是人们美好愿望的寄托，那种不惊不诈，沉着冷静，丝丝入扣，不绝于鼻的香成了人们精神的坐标。桂花从此成了人们喜忧快乐的参照对象，使自己活得更加冲淡平和，不艳不紫，这才是农民的真正本色。
“熟了，熟了。”妈娴熟地拍着蒸笼，用手蘸着凉水，在去触摸馒头。我挣开爷爷的手，一步三跳到灶头，探着谗谗的头，望着喜笑颜开的馒头，用手指甲抵着牙，渴切地望着妈妈。
妈快速地从笼里抓出一个，放在我的面前。我迅速的握在手里，望着流汗的妈，感恩似的叫着好烫哟，馍在我的手里欢快地跳着舞，直到颠凉了，才嘶嘶地流着口水下肚。
一家人围着一圈，吃着桂花馒头，饮着桂花茶，话着桂花梦。那种幸福快乐的日子是因为有了桂花才有其乐融融的好心情，否则在平时，大人们习惯于过简单的生活简单的日子，也不会玩出什么桂花蒸馍桂花茶蛋之类的东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