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爷和牛
大爷的脾气跟牛一样倔,也和牛有着不解之缘。我一直记得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头大黑牛。那时候农民的日子刚从生产队里分出来,分牲畜的时候,队里的大黑牛因为非常强壮,脾气暴躁,一般人都看着它害怕,都一致撺掇当生产
大爷的脾气跟牛一样倔,也和牛有着不解之缘。我一直记得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头大黑牛。那时候农民的日子刚从生产队里分出来,分牲畜的时候,队里的大黑牛因为非常强壮,脾气暴躁,一般人都看着它害怕,都一致撺掇当生产队队长的大爷牵回家养,大爷也没挑剔,就牵着大黑牛回了家。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大黑牛都是我们家和周围几户邻居的主要劳力了。
我仍然清晰得记得大黑牛的样子,它在我这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的眼里,俨然是一个庞然大物了。大黑牛因为浑身乌黑油亮,我们一家人便一直叫他“老黑”。名字虽然亲切,但我却一直不敢离它太近,常常远远地躲着它走,生怕被它一蹄子踢到,或者突然挣脱缰绳,用它那又粗又长的牛角冲我一下,那我可就有苦头吃了。记得有一次比我大十岁的哥哥突然来了雅兴,想模仿一下诗中写的“牧童骑黄牛”的意境来浪漫一下,便仗着身体灵活,趁老黑低头吃草不注意的间隙,猛地一个翻身,骑在了牛背上。这的确在村里的青年中还是第一个敢这样做的。周围看热闹的有七八个人呢,大家刚叫了一声好,还没来得及鼓掌呢,老黑已经反应过来身上不对劲了。它昂头“哞”地一声怒吼,四个蹄子立刻前撅后跳了起来。刚刚坐稳的哥哥还没有来得及得意地摆出自己的pose呢,就被老黑一腚甩到了六七米远的土堆上。大伙赶紧围过去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了起来,连喊庆幸。从那以后,村里的青年再也不敢到老黑的背上去炫耀能为了。
一到春耕时节,便是老黑上阵的时候了。父亲年轻时在外当兵,害下了气管炎的毛病,做不了重活,扶犁耕田的活常常由身强力壮的大爷承担。有人常常用勤劳能干、没有抱怨来形容牛的美德,我却每次看到老黑拉犁的情景,都感觉到内心隐隐作疼。那种泪湿眼眸的感伤,直到今天。
大爷是个倔脾气。在他眼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比农活更重要。每次牵着老黑一到地头,就二话不说,给老黑套上犁耙,将手中的鞭子啪啪地甩出一串响声,老黑听到这声音,就迈开壮硕的腿脚,下地拉犁了。这样一拉有时候就是一个中午。我们这些孩子往往在后面管着撒化肥粪肥,总算还有时间轮番休息一下,可老黑就不同了,它需要一直在大爷的吆喝和鞭子声中拉下去。稍有停歇,大爷的鞭子便会随风而至,抽在老黑黝黑的皮毛上啪啪作响。这个季节地头上常常会发出嫩绿的草芽。时间长了,老黑的肚子饿了,每次拉犁到地头的时候,它便会趁机伸长了脖子去够地头上的青草。为了能让老黑迅速掉头耕地,不耽误工夫,大爷的鞭子便会在老黑伸脖子的一刹那,准确无误地抽到屁股上。有时候老黑饿极了,即便忍着挨上几鞭子的痛楚,也要伸头去多够几口地头的青草。这时候大爷的鞭子便会一下重似一下地抽过去,有时候甚至劈头盖脸,又喝又骂,一边使劲拽拴在牛鼻子上的缰绳,才把老黑的身子拉过来,进入了又一轮的耕道。为了防止老黑继续吃草,有时候还要给它带上一个叫笼口的东西,直接把老黑的嘴巴笼住,这样他就张不开口吃不到地头的草了。
我那时真佩服父辈们的那些智慧和习惯,他们不但让自己起早贪黑、无休无止地扑到土地上,干着永无止境的农活,而且还要给他们最好的朋友和亲人带上笼口、抽上鞭子、加上词汇复杂的喝骂,以防止他们偷懒。或许这也的确有助于他们勤劳坚韧性格的养成,有助于他们在秋天有富足的收获,不至于挨饿或者死于贫穷。但,我却忍不住心痛。
老黑也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主儿。它本来就因身强力壮、脾气暴躁而让全村人望而却步,很多人宁愿赶着小牛犊拉犁,也不敢向我家借老黑去帮忙。有一次它终于在大爷雨点般的皮鞭下暴怒了起来。它一下子挣脱了套在他身上的犁套,转过身低下头,竖起又粗又长的牛角,向大爷直冲过来。大爷一边躲闪一边火冒三丈,不顾老黑哞哞的吼叫,只管扬起皮鞭狠命地抽打着它横冲直撞的身体。一旁耧地的父亲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迅速地冲上前去,一边拉着缰绳大声地喝叫着老黑的名字,一边把大爷使劲地往地边拉开,大爷还是压不住火气,还要挣扎着要去打老黑。老黑在父亲的喝叫声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大爷也被父亲远远地拉到地边,一场风波慢慢地恢复了平静。老黑开始低头吃起父亲抱过来的青草来,我们这些孩子也就敢凑到老黑的眼前,给老黑送来一些更嫩的青草。那一刻,我看到老黑的眼里噙满泪水。
听父亲说起过,大爷七八岁的时候,因家里穷,爷爷就把他送给地主家去放牛。那时候应该是建国前几年,解放战争正席卷全国,对老百姓来说算是黎明前的黑暗了,可就是那段黑暗无情地夺走了我许多亲人的生命。父亲的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在那几年因为饥饿和疾病,尚未成年便夭折了。
大爷去的那户人家对大爷非常苛刻,他们要求大爷绝对不能让牛在外面拉屎。放牛的时候如果发现牛要拉屎的话,就抓紧找把草塞到牛腚里去,把屎堵在里面,然后回家后再把草拽出来,让牛把屎拉在家里。这样可以多攒些牛粪,用到地里做肥料。如果让牛在外面拉了屎,回家后拉不出来,就不让吃饭,饿着好了。
大爷给人家放牛的唯一报酬就是给口饭吃,为了能吃上饭,大爷每次放牛时,都要时刻关注着牛的屁眼。只要牛的屁股一动,屁眼一收缩,就要赶紧拿草去堵,来不得一点马虎。如果回家后牛能顺利拉屎,大爷便可以安心地在牛棚跟前等着主家吃过饭后,吃点他们抹桌子刷锅后的剩菜剩饭,填饱肚子。
从父亲的讲述中,我隐约能够体会到大爷待老黑如此苛刻的思想根源。是那个悲剧的时代,造就了我们这些父辈们的悲剧性格。
大爷虽然在干活的时候对老黑非常严厉,但生活中却对他照顾备至。每次干完活回家,他总要选最肥美的草地,割上满满的一筐,然后顶着如火的夕阳,喊着老黑的名字,走上了回家的旅途。这时候的老黑也会像一名凯旋归来的战士,迈着悠闲踏实的步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五彩缤纷的晚霞撒将下来,老黑的身上仿佛披上了灿烂的锦缎,流光溢彩,与背着一筐青草缓缓走来的大爷一起定格为一幅美丽的山村晚照图。
我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大爷院子里那常年堆成小山似的草垛,那是老黑们的粮食。无论春夏秋冬,老黑们在大爷的精心照料下,与大爷和我们一起相依为命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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