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小河在开花。
那时我弯着腰在绿意盎然的玉米地里穿梭。其实我不喜欢那块地，那些边缘生满锯齿的修长叶子让我尴尬不已。脸和胳膊，早已满布猩红的长印子，沿着划痕渗出细密的血珠，这颜色让我眩晕。父亲说，庄稼地里的人，谁没流过血！语调里是责备与不屑。
玉米地在小河的一边。父亲说，什么花扎根什么地。狗尾巴花只能开在河岸或荒滩。我想我该是一棵狗尾巴花，把根深深扎进河边的田野里。可穿梭在玉米地里，我感到根系的纤弱与摇摆。
地里湿湿的。父亲肩扛犁铧犁出弯弯曲曲的小沟，母亲手提柳筐大把大把洒着白花花的肥料。我跟随母亲身后，用赤裸的双脚收拢泥土，掩埋肥料。刺鼻的气味让我不得不时时用衣袖捂紧鼻子，那些气味四处奔跑，和着汗水渗透到血印里，火辣辣的。疼的感觉早已麻木，双脚踩踏着尖锐的土块和石块，我竟后悔没有生一双长满硬茧的厚脚板。我期盼这个晌午早点结束，当太阳踱到头顶，把父亲黝黑的脊背晒起几层老皮，父亲会宣布停止这项漫长的农活。在炎热与干渴中挣脱出来，我会风一般奔向那条小河。
小河在我每一次钻出玉米地，抖落一身绿绿的虫屎与汗珠时，豁然闪亮在眼前。我在踯躅中远望，在疲劳与乏味中想象河水的清冽凉爽，柔滑的水草缠绕腿间温柔抚摩惬意与舒适。
小河在开花。无数次远望，无数次心驰神往。远远地，小河盛开着洁白的，淡粉的花儿，舞动在绿莹莹的草甸子上。压抑喜悦的心跳走近，小河却忽然变了模样，一条弯曲的白色丝带像父亲扛着犁铧犁出的小沟，两脚可以横跨两岸的小河，在我渐渐靠近它的躯体时，竟自如地宽大起来，像母亲对暮归的孩儿敞开的温暖胸怀。那些花儿，并不是盛开在河里，而是丛丛簇簇绽放在河岸。河岸，河岸此刻也改变了平坦柔和，像一位标致女子，窈窕而不失丰满。我站在河岸拍几下湿漉漉的手，晌午的炙热被拍得颤了颤，落到草窠里好多。
几棵淡紫的花突兀地呈现眼前。花瓣小巧，圆圆的聚在一起，金黄的花蕊也团成圆圆的。花茎挺直地从根系处伸出，叶子是洗过的绿，宁静，端庄。这是一株珍贵的花儿！我如此相信自己的眼力，就像相信父亲说过的话，田里人哪个没流过血！我小心翼翼地把花儿连根挖出，尽管它生在河岸，但它肯定是一棵珍奇的花，我要让父亲相信，珍奇的花儿也会扎根河滩！
父亲刚把肩头的犁铧放到屋檐下，就看到这棵已经蔫了的花儿。他一伸手，拔出，似乎拔掉玉米地里的一棵杂草。
这样的野草到处都是。父亲淡淡地说。
那是花！我不满地争辩。
父亲微微笑了笑，抖落烟锅里的烟灰。
真正好看的花儿在远处，看过小河开花吗？父亲眯眼笑着。
最美的花儿在远处。我看到了，父亲也看到了。
我把梦种在小河，童年和耕耘
我把花籽撒落小河，希望和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