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村东头的六阿婆，秀子婶陷入了沉思。六阿婆是来给枝儿提亲的，六阿婆说村东头的刘铁头相中了枝儿。六阿婆对秀子婶历数刘铁头的好处，说岁数是大了点儿可是会体恤人；家底富实，又能干活，枝儿跟了他会享一辈子清福……唾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
秀子婶这辈子穷怕了。她十八岁嫁到殷家，二十二岁上，瘸腿男人一病归西，此后秀子婶就拖着个娃一直苦熬到今天。不知不觉枝儿就大了，到了说婆家的年龄。
秀子婶愣了一会儿，站起身去开房间靠里的那只木箱。翻到最底层，秀子婶小心翼翼地托出一块叠得四方四正的用布包裹着的东西，剥去那层布，红盖巾鲜艳艳地露出来：缎子的质地柔软光滑，四个角上原本悬垂着的红璎珞现在只剩了三个，另外一个是在秀子婶出嫁的那天被秀子婶生生拽脱了的。
秀子婶抚摸着红盖巾，不觉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老喽！可不，枝儿都得用它啦。”
天擦黑的当儿，枝儿回了家。秀子婶端出饭菜，枝儿埋下头狼吞虎咽起来。秀子婶心里酸酸的，这几年苦了这丫头，姣好的模样儿尽干些又累又脏的活儿。歇了半晌，秀子婶试探地说：
“枝儿，今个村东头的六阿婆来家了。”
“来干啥？”枝儿闪着双黑亮的眼睛。
“提亲呗。说村东头的刘铁头相中了你。”秀子婶观察着枝儿的表情。
“不中！”枝儿将碗筷一放，气呼呼地扭转脸。
“怎就不中了？人家家底儿好……”
“不稀罕！那个人，看着就犯腻，叫我怎么跟他过日子？”枝儿说着，又垂下眼睑，似乎还有话说，突然脸就红了，眼睛也闪烁起来。
秀子婶观察着：“枝儿，你是喜欢上谁啦？”
“妈——”枝儿嗔怪着，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前村的华子哥……今天，他下田帮我插秧来着……”
“哪个华子？顺子家的？”
枝儿红着脸点了点头。秀子婶的心里就咯登一下，说不清是啥滋味。
早早地上了床，秀子婶睁着眼，她想起了顺子，二十年前，俊俏的秀子婶和顺子好上了，那时候村里的乡邻知道的都说，瞧，多般配的一对儿。秀子婶的娘也知道，可娘不露声色，有一天却买了块红缎子，四角还缀了红璎珞。秀子婶问娘：“娘，做这干啥？”娘就说：“给你备着呗。”秀子婶就羞红了脸抿着嘴笑。
秀子婶恨娘骗她。秀子婶要嫁了，一顶花轿却将秀子婶抬到了现在的殷家。秀子婶的男人是个瘸子，秀子婶又哭又闹，将红盖巾狠命地撕扯，可秀子婶抵抗不了命运。那以后，顺子的爹也替顺子找了个女人成了亲。两个人偶尔见面，也只有往肚里咽泪水的份儿。几年后，顺子得肺病死了，秀子婶连再见顺子一面的希望也成了泡影。
秀子婶想到这儿，就止不住地哭。她怨自己命苦，可她最终又谅解了娘，娘也没法，那年月，有田有地不闹饥的殷家有着多大的诱惑！秀子婶哭一阵，就拿出那块红盖巾，又从抽屉里找出针和丝线，她要用丝线结一个漂亮的花坠子，缝在那个缺了个红璎珞的角上，她要让枝儿体体面面地出嫁。
枝儿出嫁这天，秀子婶将红盖巾盖在了枝儿的头上。秀子婶将枝儿领出屋，一眼就看见跟顺子长得一个模样的新郎官笑嘻嘻地站在门外候着。秀子婶倚着门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淌着泪，嘴角却止不住地笑。
秀子婶突然觉得自己也嫁了——顶着那块红盖巾，她嫁给了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