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滴水成冰。
风卷着沙粒般的雪横着、竖着撒向这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的每个角落。各个商店的自由门被刮得来回忽闪着，一向喧哗的青年路也顿时冷清下来。一个头裹天兰色围巾身穿青色棉大衣的乡下女人在风雪中挣扎，狂风乱了她的齐眉穗。大衣裹了又裹，紧紧地束在身上。她的头缩在长绒领子中，弯着腰，踏着积雪蠕动着，她就是梅英嫂，一大清早从一百二十里外的乡下赶来的，已经在这个城里奔波了半天多了。
梅英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移到了立新水果店门口，她那呆滞的眼神中露出了一点喜悦的光芒，她积攒了一下浑身的力气，把那灌了铅似的双腿拖上了台阶，推开了门，她又向前移了几步，喃喃地问道：“同志，有西瓜吗？”
柜台内的女售货员投来鄙异的目光，扫了眼这个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乡下女人，立即意识到：这大概是一位患有精神病的女人，不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两步，厉声喝道：“什么时候吃西瓜！我们这儿没有，快走吧！”
梅英嫂立时双腿颤抖起来，失神的眼里噙上了泪花，“唉――”一声长叹，眼珠在眼眶中直打转，“婆婆的愿望完了！我回去怎么好说呢？”梅英嫂自语道。
女售货员的两眼瞪得圆圆的，象是躲避瘟神似的侧着身子，大声喝道：“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梅英嫂的泪珠顺着脸颊扑簌扑簌地直往下掉，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让我歇一会吧，我实在太累了。”
梅英嫂疲惫不堪的样子和她乞求可怜的神态，也换得了女售货员的一点怜悯之情，“你为什么要买西瓜？”女售货员的态度显然平和了一些。
梅英嫂喘了几口粗气，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
“今年秋天，俺婆婆?食道癌，这几天，她一点东西也吃不下了，喝一茶碗水都得要半个钟头。她在炕上不时念叨她不行了，要是在临死前吃上一口西瓜，该多好哇！唉，你不知道，俺婆婆是种西瓜的能手，俺公公死的早，婆婆就和俺小孩他爹过日子，那年头，婆婆在自留地种西瓜，娘儿俩吃穿花用的钱都够用的。婆婆种得西瓜长得又大，瓤口又好，三十里五十里都知道俺家的瓜。可是有一年，婆婆又种了西瓜，当西瓜长到人头那么大的时候，有人说种西瓜是资本主义的尾巴，一伙人到了地里，就把瓜秧给拨了。婆婆疼得三天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在自留地里坐着。这一下，婆婆病倒了一年多。实行生产责任制后，政策好了，俺又在责任田中种起了西瓜，每年收入都四五千元，俺翻新了房子，买了电视机、洗衣机，谁知婆婆得了这不要命的病。这几天，她光念叨西瓜，吃不上西瓜，看一眼西瓜也好。”
梅英嫂喝了几口女售货员递过来的热水，停了片刻，脸上显露出了悲伤的感情。
“俺听说咱城里有了保鲜的方法，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西瓜，俺就一大早乘车赶来了，谁知，俺跑了十二家店了，还没买着西瓜。”
梅英嫂伤心地诉说，使女售货员无比内疚，她从里屋拿来了蛋糕，抱歉地说：“大嫂，你喝水，吃点东西，我给你去寻找西瓜。”
“喂，东升水果店吗？你们那儿有没有西瓜？”
“什么，没有。”
“喂，市中水果店吗？你们那儿有没有西瓜？”
“什么，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