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七十年代人，我出生时，文革已接近尾声。长大后，文革方面的资料、文革题材的电视、小说相信每个人都看过不少。十年文革，凝结着一代人的苦难，许多人觉得是一场恶梦，许多人感叹劫后余生，也有许多人在痛定思痛中深刻追悔。历史事件的发生常常是在细微处对人的影响最大，沿着历史跳动的血脉，我们可以感到有一种深厚的力量在吟唱、惋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文革是一场人性的大较量。它真切地呈现了同时代人的理想与残酷，美丽与丑恶，真诚与虚伪，狂热与自私，坚强与软弱，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东西藏在岁月最隐秘的角落里。而透过时代的背景，我们能够听到历史的真实而颤栗的声音。
生活中有些事情是可以淡然置之的，但对于苦难，却常常是刻骨铭心，特别是当它与国家的命运相牵系的时侯，它必然会在每个人的心灵上留下难以磨灭的斑痕。人可以选择生活的环境，却无法选择生活的时代，任何一个旁观者或个中人，都要受到时代大叙事的影响，唯不同的是，在个别的事件和问题上，他们或狂热或冷静，或执着虔诚或随波逐流。文革中的人们具有那个时代大多数人所共有的特征，因为他们的思想和行为已经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如畸形的英雄主义启蒙教育，大饥饿年代中的贪婪和自私，男女之间的性压抑和思想革命化运动，以及文革中所发生的打砸抢、赴越南、闯西藏、搞刀枪、蹲班房、下乡插队等一个个事件都是独特的、惊心动魄的。政治的漩涡常常会使普通百姓殃及其中，文革是一场政治上灵与肉的厮杀，许多人的内心灵魂曾一度失落，也有人会在事后对自己的灵魂进行拷问和解剖。但对于历史，戏谑、讥诮都没有用，最后沉淀下来的只有深深的隐痛。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学会扮演和适应某一种社会角色，而对于逝去的所谓的充满幻想的童年和在激情中陶醉的少年时光，我们在追忆的过程中，又会常常感叹它们仅仅是一种意念所营造的世界。对父母的隔阂、朋友的介蒂、生活中的勾心斗角，都会在一种政治背景中膨胀放大，乃至成为我们做某些事的理由。知人不易，知己更难。在一个社会的大转型期，在物质与精神双重匮乏的年代，在政治口号喊得震天响的大背景中，每个人都恍若在激流中游泳，必然会碰伤自己和别人的。就说整人吧，文革中这方面的事例很多。本来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一群热情滚烫的青年去抄自己的家，以表示对革命的忠诚。革命的派别越来越多，斗争越来越激烈，有的人以人言喁喁，轻率应和，盲目放矢，有的人因浮言障目而伤及他人。那些受过五四洗礼的人也渐渐丧失了独立思考的勇气，卷入野蛮、残酷的浩劫中，变得身不由己。可以说，文革十年，人与人相残的悲剧发挥到了极致，人类的精神被戕害到了几近绝种的地步。在这种恐恢的生涯里，有人自苦，有人彻悟，有人怅恨，毕竟苦难和艰辛是不能遗忘的。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而时间是伟大的作者，它最终写出了完美的结局。时间又是公正的，历史所留下的真相并不能随便涂抹。有人提出全民忏悔，大概觉得忏悔和爱一样，也是一种美德吧。透过历史的缝隙，那些醒着时做的梦和痛苦时发出的笑声，是否还是那么凝重而苍凉呢？当我们面对面的时侯，为什么不能看到文明的辉煌，却反而照出了人性的尴尬呢？
一个人也好，一个国家也好，它的道路总是曲折的，也是上下求索的，过去的东西无论多么沉重，都被我们遗落在路上，或者成为一页缀满文字的纸。而对许多人来说，曾经的文革亦如天高云淡距离很远了。当我们作出今是昨非的结论时，当我们不再品咂旧日残梦时，当我们度尽余波、相逢一笑时，我们开始引以为戒，从历史的经验中得到教益，并寻觅所亏蚀的一切。这也许也是一种忏悔吧，毕竟像一位作家所说，我们不是为合乎一个时代的标准而活，而是为我们自己内心的和平与丰富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