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小女儿又聋又哑。众亲戚都叫她“小哑巴”。她比我大三岁，我叫她哑巴姐。
姑姑家住后屯，我家住前屯。每次姑姑来我家就带着哑巴姐，我就带她找小伙伴玩，每每小伙伴来拉我玩，她总是误认为别人欺负我，把我护在身后，冲着人家瞪眼睛，小伙伴都吓跑了，就剩下我俩玩，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还笑呵呵地攥起手在胸口举起并靠着的两个大拇指，时间长了我才知道那是咱俩最好的意思。每次我去姑姑家，哑巴姐早早地就在大门外等着我，急急地拽着我去这个亲戚家走一趟，到那个亲戚家溜一圈，她还和亲戚比划着，大人都笑着说：“这个小哑巴啊！就是对小淑霞亲，这不让我们把好吃的都拿出来呢！”每次我的小挎兜里都揣满了好吃的，我给哑巴姐，她从来都不要。
我八岁上一年级。在当时的小村子里，我是上学最早的孩子。哑巴姐没有上学，姑姑家养了几只猪，总是让哑巴姐天天放猪。我们见面的时候就少了，到了寒暑假，偶尔见到哑巴姐，我就拿书给她看，她把手在身上狠狠地抹呀抹，迟迟疑疑地不敢拿，我就翻给她看，看到漂亮的图片，她就比划着乐。
中学的时候，我家搬到中学所在地。离姑姑家远了，和哑巴姐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中考过后，到姑姑家呆了几天。晚上我和哑巴姐在一起睡，她烧完炕就给我烧土豆，让我睡炕头的被窝里，把烧好的土豆扒完皮儿递给我。我和她边闹边自言自语：“哑巴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呀？啊？哑巴姐你真好！”有一天晚上，哑巴姐神神秘秘地拿来一个小包裹，一层一层地打开，是一张画，上面画了两个小人，从头型上来看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旁边是用腊笔涂成的一朵七色花。真实地讲画画得不好看，但我认为这是我看过最美的画，因为这画里面有无法言说的寓意和向往。哑巴姐比划着说是她自己画的，我就举起大拇指夸奖她。她就灿烂地笑，仿似初春的第一枚绿叶。
升学之后更是很少见到哑巴姐，中专第四年寒假，参加了哑巴姐的婚礼。婚礼的头一天我和母亲一起去了姑姑家，众亲友都来了，我没见到哑巴姐，很是纳闷。过了好一阵子，看见哑巴姐赶着一群猪回来。她见了我又是拽我衣服又是笑，我抵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晚上她和我比划了好一阵子，我终于明白了，她让我做她的伴娘。第二天众亲友都不同意我做她的伴娘，因为在她们那闭塞的小村子里，在她们眼里我是大学生，这样有辱我的身份。我说服了亲友，高高兴兴地做了哑巴姐的伴娘，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做伴娘，也是唯一的一次。婚礼上我时刻照顾着哑巴姐，有的时候她就紧紧攥着我的手，攥得生疼生疼。新郎也就是我的姐夫是位一条腿瘸的本份农家人。娘家人要走的时候，我对姐夫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姐！……”话没说完，泪就止不住地流。姐夫说：“妹子！你放心，姐夫就照这样找的，不会让她吃苦的……”而后见过一次姐夫，他说他们过得挺好的。
参加工作后成了家，回母亲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没有了哑巴姐的消息。
今年十月一放假，回母亲家。和母亲唠喀唠到哑巴姐，母亲说哑巴姐的儿子都上初中了，学习在班级里是数一数二的，哑巴姐可能干了，自己养鸡、鸭、鹅、猪，哑巴姐夫养牛，老公公帮着照料点，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母亲说有一回看到哑巴姐夫，他说他放牛的时候看到了测量的我，真真切切的是小淑霞，趁好几趁想上前和我说话了，但后来一想那么多人呢，一个放牛的怕和我说话给我丢人。测量的时候我捂得可严实了，亏得姐夫能认出我来，想得够多的，放牛怎么了，我可不在乎这些，你勤劳能干、对我哑巴姐好，在我心中你就是最优秀的姐夫，母亲说人啊就得信命，谁能想到小哑巴命这么好。我就是不信命，我觉得哑巴姐命好是因为她勤劳、善良。心中暗想等有了时间一定去看看哑巴姐。
晚上做梦梦到哑巴姐，她抱柴禾烧火，看见我就甜甜地笑，我冲过去拽她玩，她摇头，满院子的家禽，我跑到园子里，果子都成熟了，向日葵花开得好艳好美，金黄金黄的，我笑啊笑，笑醒了……